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婵娟
不能说的秘密梗
原曲:《每天回家都会看见老婆在装死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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郝晨惹了大麻烦,聊斋那种。
他可能买到一个鬼宅,至于是聂小倩还是画皮,尚待鉴别。
总之,这是个好看的鬼。
虽然好看,但不知道生前是不是跟自己有什么冤孽,不然为什么看见自己就要哭不哭的呢,难道是自己的粉丝?
唉,哭起来也好看。
郝晨苦恼地伸出食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。
色令智昏,色令智昏。
他看着那人的眼泪终于从眼眶里滚落,沿着下颌线留下一道晶莹的水迹,淌到下巴尖上悬成一滴,摇摇欲坠。
他忍不住要伸出手去接。
可不是手闲么。
也难怪,太阳光底下,那眼泪就跟钻石似的,一滴一克拉,不接不是人。
接到手里是热的。
那就不是画皮了。
莫非是画中仙?
郝晨提着的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放松,就觉得一个天旋地转,背上剧痛,眼前一黑。
他被撂倒了。
“你是谁?!”青年人一改方才泪眼凝噎的模样,反剪住他双手,拿膝盖骨硌着他的背心,语气凌冽得像是在秋阳里下霜。
卧槽,痛到窒息。
郝晨脑门儿发蒙,上一秒还含情脉脉呢,这一秒怎么就仇人见面,分为眼红?这粉转黑的速度也太快了点!
他一张俊脸被死死怼到地板上挤得变了形,脾气再好也忍不住发飙,反问道:“你又是谁?!”
这点略显跌宕带着火药味的不愉快很快就平息了。
方孟韦站在楼梯底下,仰起头望客厅里挂的油画,那是一幅巨大的肖像,画的分明就是他自己。
可他却从未见过这张画。
虽未见过,这画作的笔触风格他却很熟悉。
化成灰都能认得那种。
郝晨抱着手站在二楼栏杆后面,刚才和地板产生了亲密接触的右脸颧骨上磕出一小片红印,隐隐作痛。
其实站在他的高度来赏画更方便,画里的青年穿着骑装,蹬着长靴,单手执缰,在银杏林地里踏马信步,回眸而笑,眉目含情。
从在这儿看过去,他简直就像是在对我笑。
他笑得这么好看。
郝晨顿时觉得脸也不疼了,背也不痛了,算了算了,就当刚才做了一场泰式马杀鸡。
方孟韦近距离研究完那幅画,转身就噔噔噔地往楼上跑。他似乎很着急,长腿一迈三五步就上了楼。
郝晨站在楼梯口惊讶地看他,这门厅里的实木包漆楼梯值大价钱,式样古朴大气,色泽是岁月浸润出来的莹润,唯一的缺点就是陡了点,他刚搬进来那两天没少在上面绊脚。
“我说了,这是我家。”方孟韦熟门熟路地往书房闯,伸手推开门,看见的却不是父亲惯用的书架和办公桌,南面的玻璃窗扇下面摆的也不是藤椅茶具。
他脚下铺着羊毛地毯,地上四处散落着乐谱,靠北墙支着一张床,靠南窗立着一台钢琴。
一门之隔竟人是物非。
除了这架琴,这琴他认得的。
又来了,又来了。
郝晨倚着门,看着他的“画中仙”抚着琴身眼角泛泪。
“你……来自1978年?”郝晨感觉自己现在心跳加速,手心发汗,毕竟是平生首次见证穿越现场,难免有点激动与兴奋,好像回到了第一次拿金曲奖的时候。
那时他捧着组委会给他定制的黑胶唱片,对着台下说:“历史正握于我掌中。”
现在,历史正在他眼前了。
“现在已经是2017年了,四十年之后。”
面前的人似乎并不是很意外,他回过头来,眼里透出疑惑:“不,我来自民国三十八年,那是……七十年前?”
郝晨的反应比他更意外:“额,我看到了那幅画上的署名和时间,所以我以为你是……”他摊了摊手,一时语塞,“嗯……我叫郝晨,现在……现在是这栋房子的主人。”
“方孟韦。”年轻人眼角扬起温和的笑意,像是秋阳里拂面的凉风,可他明明才盛夏年华,“刚刚……对不住。”
“我一进家门就听见父亲的办公室里有琴声,家里好像一个人也没有,这是不可能的事,于是上楼察看,推开门就发现自己到了这里。”方孟韦跟着郝晨在地毯上席地而坐,他仪态端庄,举止有度,确是一个民国大家公子的模样。
郝晨却有点不一样的发现:“你是军人?”
方孟韦眼中流露出一丝的欣赏,没有否认:“你得庆幸我今天没配枪。”
郝晨的右脸还挂着彩,心有余悸地撇撇嘴:“我正在练琴,房门突然开了,吓得半死,这里就我一个人住。”
“你之前弹的是什么?”方孟韦站起来,坐到琴凳上,拿起琴谱,“是肖邦?”
“肖邦降A大调Op53。”郝晨也走过来,同他坐到一起。
“你能再弹一遍吗?我已经很久没听见这首曲子了。”方孟韦的眼睛亮起来,直教人心神一动。
郝晨最近挺烦的。
他甚至怀疑自己得去看看精神科,如果能完美避开狗仔的话。
见了医生要怎么说呢?
我弹了一首肖邦,推门进来一个七十年前的人,然后我又弹了一遍肖邦,把人给弄没了?
???
郝晨不信邪地在书房门口进进出出,什么都没发生,最后只能安慰自己是“庄生晓梦迷蝴蝶”。他扶着门望墙上的画,着了魔似的想他的“象牙青年”,想1948年的方孟韦是如何在这间别墅里生活,想为什么30年之后他会出现在这幅画里,想为什么30年了他的样子一点变化也没有。郝晨日复一日地坐在琴房里弹琴谱曲,对一切通告活动都兴趣缺缺,皮格马利翁也不会比他更虔诚。经纪人Tony尖着嗓门坐在客厅里给各个合作方打电话,我们的歌王在闭关创作,创作!就是陨石砸下来他老人家也不想出门。
郝晨抱着电脑靠坐在床上,噼里啪啦地用搜索引擎检索信息。
互联网上关于这栋别墅的报道很多,因为郝晨的一掷千金,这座湮没于历史烟云之中的洋楼重新短暂地回到了人们的视线里。
有用的消息却不多,大多数千篇一律,也不知道是谁在抄谁。他只能查到1948年,这栋房子是中央银行北平分行的行长办公之所。方孟韦的名字,只存在于他煊赫一时的父亲的“子女”介绍一栏下面,年少得志的国民党青年军官,北平市警察局副局长,可惜风云变幻之后,竟是连生卒年都不详。
好在他也并非线索全无。
他还有这栋楼,尽管不可说的十年浩劫和近日的翻新修建几乎抹去了过往的一切。
没关系,还有这架琴。
郝晨同斯坦威的合作关系算得上愉快,每年的巡回演唱会舞台上都少不了一架他家的三角钢琴。
于是他专门飞了一趟汉堡。
接待他的是制琴师的儿子,老海因里希已经去世,小海因里希继承了父亲伟大的工匠事业。
“这架琴很特别,虽然我那时年纪还小,现在还有点印象。您的祖父当时亲自带着零件图来到汉堡,请求我的父亲为他制琴。”
郝晨差点没把手边的茶水掀翻:“等等等等等等,我的祖父?”
“是啊,你们看起来简直是一模一样,可怕的家族基因!”制琴师在照片墙上寻觅一圈,指着其中一张说道,“你看,嗯……当然,你要年轻得多。”
郝晨又有点儿蒙,蒙的程度不亚于第一次见到方孟韦,他望着那张褪了色的老相片沉默,心想真是见鬼了,他亲爷爷正好端端地住在养老院里呢。
“我帮你查过父亲当年的工作日志,你的祖父真是个特别的客人,他是第一个带着零件图来定做钢琴的人。那可是一万两千个零件,他竟然亲手画了所有的工程图!说是多年前家里遭逢变故,不得已要把原来的琴付之一炬,于是他就记下了所有的部件细节,就为了日后能再复原。啊,对了,原来的琴也是斯坦威制作的呢。呃,先生,你还好吗?”
我的亲爷爷哎,这题超纲也太多了吧。
郝晨用力搓了搓脸,努力让面上恢复了些许人色:“请问那个客人…当时留下的署名是什么?我是说,我祖父……”
工匠师拿着放大镜细细辨别了一把笔记上的客户姓名:“没认错的话,应该是Charles...Emmm...”
“是Charles M.。”郝晨立刻反应过来了,是客厅里那幅画上的署名。
“啊,这里还标注了,这架琴是一份生日礼物,送给他的爱人,送货的时候要附上卡片。呃,没有留言,卡片应该是他当时亲手写的,已经在配送的时候一并送达给了你的祖母。噢,这可真是……真是太浪漫了。”
我滴个亲奶奶欸。
郝晨差点再次碰翻他那杯可怜的凉透了的红茶:“你还能告诉我一些……我祖父……的事吗?我……我对他不太了解。”
“嗯……几十年过去了,记不太清。但那时候,他……我是说你祖父,的确让人印象深刻。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中国客人,上了年纪、富有,能从这里定做钢琴的人都出身不凡,还……十分神秘,现在想来是个有故事的人。制琴的那一年多,他一直都住在这一区,常常到工场来。我有一次听到他用这儿的琴弹肖邦。”
“肖邦?!”郝晨精神一振,语气里还是透出小心求证的怀疑,“你确定?我是说这么多年过去了……再说你这里天天都有人弹琴吧。”
“我还真没记错,他那天是来试琴的,坐下来弹了一首肖邦,我还记得他亲手写了那张生日卡片,那是一首波兰语的情诗,就是波兰没错,那是我们钢琴诗人的祖国。我这几十年,还没见过第二个会波兰语的中国客人。嗯……如果假设你也不会的话。”
我当然不会,波兰语什么的超纲太多了好嘛!
郝晨从德国飞回北京,几乎算得上是失魂落魄。
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风尘仆仆地一进家门,他的“象牙青年”就推开二楼的书房门走了出来。
方孟韦也很意外,不过见到郝晨似乎让他高兴了一点:“他为我弹了肖邦,我一开门就又到这儿来了,这回是革命练习曲。”
“那个为你画肖像的人吗?”郝晨开了一瓶红酒,两人又在地毯上坐下来。
“这是玛歌的香气。”方孟韦接过酒杯,语气惊讶,眼神复杂。
“你喜欢?”郝晨心里一个小雀跃。
方孟韦摇摇头:“我大哥喜欢。”可能是郝晨失落得太明显,他又补了一句,“但我喜欢玛歌的城堡。”
郝晨抿了一口酒,默默组织语言打算把在汉堡的发现告诉他,可又不知该如何解释那个长得活像他亲爷爷的M先生是怎么回事:“呃……你知道门厅里的那幅画是谁画的吗,我是说我能问问Charles.M是你什么人?”
方孟韦似乎真的不喝酒,他只是轻轻摇晃酒杯,耐心等待酒液散发出更加馥郁的香气:“那是我大哥画的,如果我没猜错,他画的是卢森堡花园,我小时候跟着他在索邦念书。”
“小时候?”那幅画里的方孟韦几乎与现在一般年纪。
“可能……我们后来又回巴黎去了吧。”方孟韦笑了笑,神色却忧伤起来,“我们说好的。”
郝晨小心推敲着自己的口吻:“我……我查过你的身份,上回意外见面之后。我无意冒犯,单纯是好奇心作祟,你知道,一切都太古怪了,我没法说服自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。根据我的了解,你的大哥方孟敖好像没有去过法国,他最后去了美国定居。”
“大哥最后去了美国?太好了。”方孟韦并不觉得被冒犯,嘴角浮起理解的浅笑,方孟敖的消息显然使他更高兴了一点,“如果可以,我也想调查你的,可惜北平警局里没有七十年之后的户籍档案。”他眼里又流露出遗憾,“我们上面还有一个兄长。他是做地下工作的,看来最后他还是没有回到阳光下来……不过,最起码我现在知道,他一直活到了1978年,还有力气画画,这真是天大的好事。”
郝晨看着他的欣慰样子,突然觉得一阵心酸:“解放后你大哥应该过得很好。”他把制琴师对M先生的形容传达给方孟韦,“大概是生活得很幸福,我是说,大费周章地给他的爱人复原钢琴。”
方孟韦的反应却挺异样,嘴角那点欣慰的笑意也消失不见了:“我就知道,这架琴的音色听起来不一样,原来是烧了……”他将杯中的酒液一口饮尽了,站起来,“我该走了,你能帮我再弹一遍‘革命’吗?”
郝晨只觉得见面的时间太短,他的“象牙青年”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和往事了:“你能再多留一会儿吗?”
方孟韦果断地摇摇头:“不行,我在那边还有很重要的事。”他也许是觉得这样的话未免过于绝情,又道,“如果有机会,再见面的时候你能教我弹琴吗?我小时候没有机会学这个。”
郝晨被他这张“空头支票”安抚得很好,他原本没有这么好骗的,大概是从方孟韦嘴里说出来的话都有格外令人信服的魔力。
郝晨大约是惹了相思病。
朝思暮想着他消失在月光里的“象牙青年”。
经纪人已经对他渺无尽头的闭关耐性告罄。
郝晨只好亮出自己做好的新歌:“我要去趟法国,拍MV。”
他其实并不是要去巴黎拍什么MV,他是答应了方孟韦替他去看看第六区。
“帮我看看索邦大学,逛逛卢森堡花园,再去德佩教堂瞻仰一下笛卡尔,我很怀念在巴黎的日子。”
他其实不只是想替方孟韦旧地重游,他还想趁着金秋时节,去找油画里的那片银杏林,也许在满地金黄的落叶上弹琴会是一个不错的MV镜头呢。
郝晨花了大价钱把家里的琴空运到巴黎。
他也当真在卢森堡花园里找到了银杏树林,几十年过去,这片黄金海更加宏伟壮丽了。
可惜这一次他弹肖邦,没有方孟韦推开花园门走进来。
郝晨下了决心要知道方孟韦和他那个地下工作者大哥的结局,于是他去巴黎索邦查询校友名录,思来想去地找了一个借口,说要替去世的祖父Charles M.先生为学校的亚裔学生设立奖学金。
没料想校友会的答复特别热情,说明教授早年就用遗产设立了助学基金,还派了一个工作人员来领他去看校园里的纪念雕像。
那雕像是一座铜铸的雄鹿,底座上还有题词。
“这是……波兰语吗?”
郝晨的指尖抚上那行刻字,突然觉得心悸。
工作人员点点头:“吾之挚爱。他把一切都奉献给这所学校了。”
“这个基金叫什么名字?”
“William M.&Charles M. 明教授说是为了纪念他英年早逝的弟弟,他弟弟为救他而死。”
“明教授,我是说我祖父……是一个人来的法国吗?”郝晨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。
“是的,直到去世都独身一人,他很早就立下了遗嘱,所以校方一直以为他没有亲人。原来他的亲人们都还在中国吗?”
“这个助学基金是什么时候成立的?”
“1995年3月20号,明教授说这一天是他弟弟的生日,他弟弟生前一直有一个心愿希望能在战争结束后来法国念书。”
郝晨这回是真的失魂落魄了。
他把自己关在酒店房间里昼夜不分地弹琴。
这架琴的琴盖内侧也刻着完工日期“1968年3月20日”。
郝晨真想告诉方孟韦,他为他写的歌都大卖了,一经面世就席卷了所有的音乐榜单。
他自打从巴黎回来,就没再在碰见过听见肖邦推门而入的方孟韦。也许,完成了“很重要的事”以后的方孟韦,再也不会出现了吧。
歌王狂揽金曲奖的七项大奖之后,在微博发送了一条引起了轩然大波腥风血雨的“我失恋了[痛哭]”,闷声不响地跑去巴黎高等国立音乐学院进修钢琴。
郝晨还是放不下,他又花了大价钱把家里的琴一块儿运去了巴黎的公寓。
安顿下来那天,天气特别美妙,夕阳把天空染成粉紫色,他敞开了阳台门,坐在客厅里弹肖邦的升C小调圆舞曲。
一曲毕,隔壁的阳台门也被拉开了,一个亚裔年轻人走出来,隔着露台栏杆兴奋地冲他打招呼:“请问你是郝晨吗?我是你的歌迷,你的新专辑真是太棒了!”
郝晨算是彻底体会到了方孟韦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心情。
感谢维纳斯,皮格马利翁的象牙青年活过来了。
“我是郝晨,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我叫方孟韦。”
“你也是来巴黎上学的吗?”
“是啊,我来巴黎高商做交换生。”
歌王在留学期间音讯全无,走得那叫一个决绝。直到这天,他又在微博上发了一条引起了轩然大波腥风血雨的更新“我恋爱了[阳光]”。
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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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 @徽
发布时间:13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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